“欧洲病”的逻辑

六月二十九日，于德国的首都柏林，德国的总理默克尔，与法国的总统马克龙，一同拍摄了合影。

经济领域的下行压力逐渐影响到社会领域，导致极端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蔓延，接着这种影响扩展到政治领域，引发了政治上的不稳定局面，这就是欧洲面临困境的内在发展脉络。

文／《环球》杂志记者 张月

六十年前，法国等六个欧洲国家首脑齐聚罗马，签署了《欧洲经济共同体协定》与《欧洲原子能共同体协定》（这两份文件后来合称为《罗马协定》），这一事件宣告了欧洲共同体（简称欧共体）的成立，它被视为欧盟的早期形态。

欧洲大陆数个世纪纷争终结，人们得以安居乐业，区域融合的标杆地位深入人心，堪称楷模。但如今，这一标杆面临严峻考验，经济低迷持续困扰，政治分歧日益凸显，极端思潮暗流涌动，难民营难问题频发，恐怖活动屡禁不止。

欧洲当前面临何种困境？未来将走向何方？针对这些议题，《环球》杂志约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冯仲平。

步子太快

《环球》杂志询问：1957年《罗马条约》促成了欧盟前身欧共体的建立，该组织曾被视为区域整合的标杆爱游戏app官方网站登录入口，甚至有观点预测欧共体将发展为“欧洲联邦”。当前欧盟面临诸多困境，其症结何在？在深化融合的进程中，欧盟自身是否出现过失误？

冯仲平说，欧洲战后的发展史就是一体化进程的演变史。最初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主要目的是为了杜绝战祸，确保欧洲能够享有永久的安宁。20世纪期间，欧洲经历了两次世界级大战，一体化进程就是要将德国束缚在一体化的框架之内。二战结束后，欧洲人普遍认为如果“德国问题”得不到妥善处理，战火就有可能重燃，因此当时社会各界都抱有极大的决心来推动一体化进程。

所以，这个整体构想最初被称作“和谐计划”或“治理蓝图”，并且伴随着经济上的优势，起步阶段进展顺利。然而爱游戏最新官网登录入口，冷战结束后，欧洲联盟扩张得过于迅猛，成员国数量从十二个激增至二十八个。成员国之间的经济差距日益显著，各自的诉求也变得千差万别。新成员国尤其是2004年加入欧盟的中东欧国家，其加入的初衷主要是追求经济上的好处，然而实际加入之后，它们并未感受到预期的显著益处，反而觉得收获不大。此外，随后的2008年全球金融风暴，进一步削弱了欧洲内部的团结与协作。

欧洲一体化在拓展过程中存在偏差。假如成员国感受不到经济利益，其对欧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就会显著降低。

欧洲债务问题加剧了地域分歧，南欧地区因此陷入困境，北欧地区则扮演了援助者的角色；而难民问题则凸显了另一条分界线，西欧地区倾向于接纳外来者，东欧地区却持反对态度。

欧洲当前面临的困境，实际上是整个西方世界共同遭遇的挑战，源于经济全球化新阶段引发的挑战以及社会阶层差距的持续扩大。诸多征兆早在2008年之前就已显现，不过金融风暴和欧洲债务危机促使原本就存在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并暴露无遗。经济领域的下行压力必然波及社会领域，导致极端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思潮抬头，接着也必然影响到政治领域，引发政治上的不稳定局面。这是欧洲当前面临困境的内在脉络。

直接造成的结果是民众开始反对欧洲一体化进程。反对欧洲一体化，本质上就是反对全球一体化。英国“脱欧”就是将反对全球一体化这一倾向转化为具体行动的典型案例。英国有无数个理由选择“脱欧”，但最终迫使这一决定的关键因素是移民议题。去年举行“脱欧”投票时，最能引起英国民众共鸣的看法是：一旦脱离欧盟，其他成员国的人口将不会再进入英国。人们可以看到，反移民已经成为反全球化和反一体化的核心词。

不会解体

《环球》杂志询问，英国脱离欧盟是否会带动其他成员相继退出，从而造成欧洲联盟的瓦解？

冯仲平表示，欧洲先前存在两大显著忧虑，其一源于欧债危机的扩散，涉及欧元区是否可能崩溃，以及一体化的货币体系是否会随之瓦解；其二则关乎英国退出欧盟，是否会充当第一张倾覆的多米诺骨牌，进而导致整个欧盟的分裂。

英国退出欧盟象征着欧洲反一体化趋势抵达顶点。许多人忧虑是否会引发法国退出，荷兰退出等类似情况。去年十一月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加剧了人们对欧洲反全球化情绪蔓延的担忧。

然而，现阶段英国“脱欧”尚未引发人们预料的连续性后果，法国大选马克龙当选则是一个关键征兆。

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作为马克龙的主要竞争者，是法国一个激进的排欧组织，该团体在法国拥有相当高的民意基础，这实际上凸显了法国国内反对一体化和全球化的势力之盛，然而最终勒庞还是输给了马克龙，这表明这些势力目前尚未掌握主导权。

法国大选反映出欧洲融合进程并未停滞，是欧洲融合态势出现积极变化的信号。

马克龙是近些年对欧盟最为热忱的，抑或是对欧洲团结最为拥护的政要。他入主爱丽舍宫，或许为欧盟开启了一段新可能，即法国与德国再度携手，维系双引擎定位，引领欧洲一体化进程。马克龙就任总统后，即刻造访柏林，与默克尔商议推动欧洲一体化向前发展之策。

欧盟前景积极，欧洲经济呈现复苏态势。今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以及众多权威机构，对欧元区和欧盟经济前景均持正面看法。欧盟有望达成金融危机后所有成员国连续三年经济增长的目标。此外，欧洲失业率持续降低，自2016年至今年，失业率始终维持在10%以下，已恢复至危机前状态。信息表明：欧盟融合的高风险阶段已经结束，当前进入了一个反思与变革的过渡时期。

必须改革

《环球》杂志请问，倘若欧洲联盟正处在变革阶段，那么变革的核心目标是什么，又遭遇了哪些困难？

冯仲平表示，当前欧盟的变革主要涉及两个维度，一个是各国的层面，另一个是欧洲整体的层面。

国家层面需着重留意法国、意大利等国，法国尤为重要。倘若马克龙无法引领法国实施实质改革，民粹主义将再度兴起，欧盟前景依然黯淡。

法国亟需实施深层变革，以此振兴经济，压缩运营开销，增强竞争实力，具体措施包括削减福利项目，控制公共投入，调整就业体系，为商业环境减负，助其重拾市场活力，然而法国面临的困境众人皆知，改革过程遭遇重重阻碍，希拉克与奥朗德的改革尝试最终均以失败收场。马克龙曾是奥朗德内阁的经济主管，他提出过一个名为马克龙计划的变革措施，但最终未能实施，这反映出在法国推行改革面临着相当大的阻碍。

值得庆幸的是，马克龙执掌的政党赢得了国民议会多数席位，这既体现了他推动改革的决心，也赋予了他实施改革的能力。

法国有声誉是世界上最抗拒变动的国度，稍一推行革新就有人涌上街头抗议。欧洲各国需要完成的一项课题是，在全球化浪潮中调整社会福利体系，增强商品市场竞争力。这项课题多数国家都在着手爱游戏app官方入口最新版本，法国却未着手。有分析指出，无论马克龙或勒庞谁获胜利，结果都会是同一个“欧洲衰弱者”。

欧洲层面的革新，核心在于完善欧盟机制层面的不足之处。马克龙当选后访问德国期间，倡议构建一个“欧元区财政一体化机制”，这恰恰是当前欧洲最为关键的任务。

欧债危机的发生有其背景因素，其中之一在于欧盟在采用单一货币的同时，未能实现财政领域的整合；尽管设立了统一的中央银行，但在财政部和预算管理方面仍保持分散状态。

欧盟各成员国之间的发展程度差异显著。通常情况下，只有在各国经济实力相近的情况下，推行单一货币才会较为稳妥。然而欧盟在未达到这一条件时就实施了货币统一，这构成了货币体系上的一个不足。马克龙倡议构建一体化的欧元区财政合作机制，目的是防止债务风险再度爆发。

变革过程十分困难，马克龙推行的变革能否取得成效，欧元区层面的变革能否顺利实施，这些都需要持续关注。不过这些变革都是欧盟必须面对的议题，并非可做可不做的事项。为了欧盟的长远进步，为了法国的未来发展，这些变革是无法回避的挑战。

多速欧洲

《环球》杂志询问，欧盟已经意识到其内部存在发展不平衡的情况，因此提出了“多速欧洲”这一构想，意图达成差异化一体化，询问这一构想在实际操作层面是否能够实现

冯仲平：欧盟并非赞成分速一体化，这实属无奈之举。倘若不这样，一体化进程或许会停顿。为了防止停顿，势必要开拓新的整合途径。

欧盟的扩张以及内部诉求的差异，决定了它无法齐头并进。欧盟自身不希望在国内造成等级之分，形成中心区域或外围地带，这种做法不利于整体统一。

实际上欧盟已经实质上变成了“多档欧洲”。比如有的成员国既未加入欧元区，也未加入申根区。因此不得不提出“多档欧洲”，我认为这是种务实的态度。“多档欧洲”有一个关键的要求：它必须是包容性的，不能变成一个小团体，应当允许其他国家在准备就绪时随时加入。

中东欧国家明确表示强烈抵制“差异化欧洲”，他们忧虑自身可能被排除在外，并视此为欧盟的分裂行为，然而我认为法国、德国、意大利已经决定要推行这项计划。

《环球》杂志问：面对诸多考验，欧洲联盟的国际地位是不是正在下降？

冯仲平表示，欧盟在国际上的主要作用体现在经济层面，或者称之为经济上的主导权。它的经济实力基于三个关键要素：一体化市场、共同货币，以及在国际性多边组织中以欧盟整体的名义行事。

欧盟在经济事务上拥有举足轻重的角色。政治、外交和安全层面，该组织的权威主要源自成员国政府间的联合行动。这部分权力并未转移给超国家机关，而是继续掌握在成员国手中。近年来，欧盟面临诸多挑战和动荡，致使内部摩擦加剧、团结受到考验，其国际话语权相应减弱。今后该组织的作用大小，将视前述改革能否顺利推进而定。

美欧渐行渐远？

《环球》杂志询问：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推行“美国优先”政策，这将对美欧关系造成何种后果？

冯仲平表示，特朗普执政后，欧美之间的矛盾确实变得更为明显。以美国为重心的观念，与以往欧美联手守护大西洋两岸联盟的宗旨格格不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历任美国总统及政府都高度重视欧美共同福祉。但特朗普则将本国利益置于首位。因此，欧美双方在诸多议题上渐生隔阂。

例如在气候变化方面，欧洲方面坚决支持《巴黎协定》，而特朗普则宣告脱离该协定，在北大约束上，特朗普着重要求欧洲各国支付军事开支，而将共同防御的责任搁置一旁，我认为只要特朗普继续执政，并且“美国优先”的原则没有调整，欧美之间的互动可能会变得冷淡，大西洋两岸的连接就有可能逐渐减弱。

虽然北约短期内不会解散，不过美欧关系将逐渐疏远。这对欧盟而言，可能会有三个层面的后果。

欧盟将逐步降低对美国，特别是在军事安全领域的依赖，会着力增强自身的集体防御能力，这一变化目前已经开始显现。

其次，对于周边事务诸如中东局势，欧盟将比从前更加关注，并且会拿出应对之策，不再像过去那样主要依靠美国来处理这些事务。

第三，欧盟将拓展其国际交往圈。若认为美国不够稳定，便会着手改善与部分新兴国家及俄罗斯的互动，同时也会更加看重与中国的合作。

五月二十二日，于德国柏林，德国财政部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即左侧人物，与法国经济部长布鲁诺·勒梅尔一同参加新闻发布会，双方均表示将着手实施相关举措，以增强欧元区的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