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剧场:播客复兴与声音传播

频道:社交专题 日期: 浏览:5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在人类传播的历史长河中,相较于文字和图画,声音无疑是出现得最为久远的传播方式。无论是日常的语言交流,还是歌唱与音乐,声音的传播始终在人类社会沟通和公共互动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人类对声音的传播方式随着媒介技术的不断进步而发生了演变,电话和广播的问世标志着声音传播历史上的重大飞跃,而互联网时代所兴起的“播客”(Podcast)则开启了人类声音传播的全新篇章。

从传播学的视角分析,播客被视为数字时代下人类声音传播的一种新兴形态和手段。它融合了电话、广播及互联网传播的诸多优势,通过声音和社交媒体的力量,实现了人与人之间全新的连接方式。近年来,全球范围内,播客凭借其丰富的内容资源和独特的传播形式,逐渐成为越来越多人士获取知识、结交朋友以及寻求娱乐的新兴选择。新闻资讯、理财投资、休闲娱乐,各行各业,从专业领域到日常生活,播客凭借其独特的吸引力,塑造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音频空间。在我国,中文播客节目数量早在2022年就已超过2.5万期,自2024年起,这一数字较三年前增长了六倍,听众群体也超过了2.2亿人。“小宇宙”、“喜马拉雅”、“蜻蜓”等播客应用程序吸引了众多听众。这些平台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听觉领域,展现了声音的吸引力及其广阔的潜力。中文播客的用户群体以年轻和高学历人士为主,它们已经成为现代城市青年聚集交流的重要场所。在播客复兴的浪潮中,不仅年轻人纷纷响应,积极投身于播客的怀抱,而且众多资本和技术企业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趋势,纷纷加大在这一领域的投资力度和战略布局。根据艾媒咨询的数据,到2024年,我国在线音频用户数量已攀升至5.4亿,声音经济产业市场规模实现了10.2%的增长,达到了5688.2亿元,并且预计到2029年,这一市场规模将突破7400亿元的大关。毫无疑义,播客产业将成为资本市场的又一热点。然而,在以视觉为主导的时代背景下,专注于听觉的播客为何能够重获生机并受到广泛喜爱?在新技术应用场景中,所谓的“耳语”与“对话”对人类声音的传播又蕴含着怎样的含义?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进行深入探讨。

复兴口语传统的“耳语式”传播:播客媒介的新特征

播客这一新颖的术语在2004年首次出现,它是由“iPod”(一种便携式苹果播放器)和“Broadcasting”(广播)这两个单词组合而成的。最初,播客被定义为一种通过网络和自动订阅系统(即RSS,全称是Really Simple Syndication)来接收与发送音频文件的网络服务形式。技术不断进步与传播内容广泛演变,使得播客的内涵和外延持续增长,它正逐渐成为移动互联网时代一种多样化、满足个人需求的数字音频媒介形式。这种形式涵盖了知识付费的收听、音频直播、泛音频平台以及UGC主播等多种形态,它们共同构成了播客这一概念。与传统的声音传播方式迥异,播客这一形式是在互联网时代应运而生,并在算法驱动的社交媒体时代得到了新生,故而其声音的传播方式鲜明地体现了互联网和社交的特点。

起初,与工业革命时期的广播“单向传播”模式迥异,播客借助互联网技术,达成了“频谱资源”的规模化,其传播形式亦非单纯的“互联网广播”(即FM广播的网络化版本),而是实现了声音信息的可录制、可分发以及可匹配。播客平台上,我们能够将听到的声音资料进行网络保存,并随时进行播放。同时,我们还能借助互联网的声音识别与文字转换功能,将这些声音内容转化为可阅读的文字形式。这种技术优势是传统广播和收音机所无法比拟的。与传统广播媒介相较,播客节目更加强调互动与双向互动的特点;例如,音乐流媒体平台Spotify的“播客评论区”功能促使30%的用户受到他人评论的影响,进而尝试新的节目内容。依托算法技术,播客节目还能实现内容的精确推送和个性化的定制服务。根据需求进行分配与定制,每个人都能自主挑选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借助网络算法的推荐功能,确保信息的传播者与接收者能够实现精确对接。

其次,播客具备显著的社交特质,成为了一种新兴的“声音社交”媒介和形式。在播客平台上爱游戏app入口官网首页,主播与听众之间形成了类似社会交往的互动和紧密的联系,同时,听众之间也能形成网络化的社群。以喜玛拉雅等中文播客为例,它们拥有极高的互动性,它们充当了社会情感的桥梁,通过基于共同认同的圈层传播,构建了一个理性对话和深度交流的数字化公共空间。借助社交媒体的融合,播客打造了一种“社群化”的听觉环境。它通过垂直化的内容划分、听众间的互动交流,以及构建听众群体和举办线下粉丝聚会等多种途径,塑造了以兴趣为纽带的“声音部落”。这一过程,实际上是对传播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所预见的“地球村”概念的重新塑造。

最终,播客重现了“低声细语”的传播方式,并由此孕育出一种全新的听觉艺术风格。它不仅唤醒了人类最古老的口头叙述传统,而且其广泛流行的深度交谈形式,与传播学专家沃尔特·翁所提出的“次级口语文化”理念相契合——这一理念标志着技术时代口语文化的复兴。以故事叙述型播客为例,这种播客在叙事时,其声音传播呈现出一种“沉浸式”的特点,这主要得益于多轨混音技术、环境音效的运用以及叙事节奏的巧妙控制。播客所提供的“个性化听觉体验”仿佛打造了一个专属的“耳朵剧场”。从听众的视角来看,收听播客的过程也带有一定的私密性和伴随性,听众不再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他们可以自主选择喜欢的播客主播和节目内容,并在心中构建起自己的想象空间。

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杰纳西奥分校的媒体研究专家马丁·斯皮内利教授以及经验丰富的播客制作人兰斯·丹,在著作《播客:音频媒体革命》中,对播客的制作流程、传播方式、收听习惯以及参与模式进行了深入剖析。他们提炼了播客相较于传统广播的11个显著特点,包括耳机收听、移动平台、播放自主性、听众互动性、专注于小众市场、社交媒体整合、创作自由度、免费增值策略、无固定文本内容以及不受时间和调度限制等,全面展现了播客这一媒介形式的整体特性。播客的兴起不仅源于数字技术的进步,更是人类声音传播历史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这一变革重新定义了声音的创造、传播和接收模式,象征着从“大众广播时代”迈向“个性化音频时代”的巨大转变。

声音的共鸣与共享:播客复兴的技术与社会成因

播客在互联网及智能移动设备上引发了声音的广泛共鸣和传播,其再度兴起不仅得益于媒介技术的进步,还与社会需求及心理因素密切相关。而播客平台的商业化运作,更是成为其复兴的关键动力。

从技术角度分析,移动互联网的广泛应用以及智能手机的广泛普及,使得“一对一”的声音传播变得可行。只需拥有一部手机、一台车载收听装置以及一副耳机,听众便可以轻松接入播客,实现不受时间和地点限制的随时收听。对于制作播客节目的主播来说,媒介技术的进步显著降低了播客的入门标准。诸如Audacity等低成本甚至免费的录音软件,以及语音转文字、自动剪辑、自动转录、语音合成等AI辅助工具的问世,极大地降低了创办播客的门槛。因此,大量个人创作者纷纷涌现,使得播客的内容和风格形态得到了极大的丰富。流媒体平台融合了社交媒体与算法技术至播客领域,从而让播客转变成了一个具有“圈层化”特征的传播平台,为用户带来了全新的听觉享受。无论海外的Apple Podcasts、Spotify、Google Podcasts,抑或是国内的诸如小宇宙、荔枝、蜻蜓等播客平台,这些平台均通过算法推荐、个性化订阅以及社交跨平台整合的方式,促使主播与听众、听众与好友之间产生声音上的共鸣与共享。

在社会需求及心理层面,播客被视为一种对抗“视觉冲击”与“信息轰炸”现象的“慢媒介”,它恰如其分地满足了用户和听众的心理需求。播客的个性化收听方式,使得听众能够高效地利用“碎片化时间”。在上下班途中、锻炼身体以及处理家务等日常活动中,播客成为了一种比短视频更便捷的信息获取途径。它所提供的自主性、多样性以及深度,正好满足了现代人对于“专注时段”的强烈需求。播客的内容涵盖了新闻、故事、科技、财经、哲学等多个领域,甚至包括小众兴趣(如昆虫学、博物学)等,全面满足了用户高度个性化的信息需求。

播客已成为当代人们缓解焦虑、寻找慰藉和共鸣的关键渠道。相较于视觉信息,听觉内容更能起到舒缓作用。2020年问世的“小宇宙”之所以能迅速走红,主要原因在于它为那些因疫情而居家隔离、倍感孤独的年轻人带来了温暖的声音和心灵的慰藉。社会压力与普遍的孤独情绪亟待宣泄与分享,播客节目凭借情感类和心理类的内容陪伴,以及轻松的“闲聊”,为听众带来了心灵上的慰藉和实际的建议,拥有很高的“情感价值”,因此,在中文播客平台上深受喜爱。

商业潜力的挖掘以及商业化模式的优化,使得播客的影响力得到了显著增强,进而促进了播客的复苏与广泛传播。为了提升听众的收听感受和节目内容的多样性,众多播客平台纷纷致力于开发音频资源,同时积极进行流量引导和盈利转化。以蜻蜓FM这一国内颇具盛名的播客平台为例,其不仅汇聚了3000余家广播电台的内容爱游体育app下载官网,还精心打造了丰富的有声书库。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学术书籍”、“有声读物”、“鬼吹灯系列”以及郭德纲的相声作品,还有各类新闻、音乐、段子等,应有尽有。这些内容被细致分类,方便听众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和收听。为提升关注度,“蜻蜓”平台积极拓展“头部主播”阵容,广邀各行业翘楚进行直播,现已汇聚超12000位业界精英、知名主播。众多作家、学者、明星的加入,使得该播客平台的影响力持续攀升。通过商业化运营,该平台成功满足了广大听众的需求。为了构建新的连接,众多播客平台全力以赴,无论是携手汽车厂商合作,还是与微信等社交平台实现互通,都使得播客与智能移动设备实现了无缝对接。播客节目片段得以分享至朋友圈,构建起“声音、图文、社群”三位一体的传播链条,从而极大地推动了播客的蓬勃发展。

声音的解放:播客复兴的社会影响

观察人类声音传播的发展历程,我们发现声音的传播是短暂易逝的,且受限于物理条件,难以跨越长距离。然而,留声机和录音机的问世,使得声音得以跨越时间的限制而得以保存。而广播技术的诞生,更是让声音传播突破了物理距离的局限,实现了无处不在的传播。尽管如此,无论是留声机还是广播,都无法完全重现声音交流的互动性,这一人类声音传播的核心特质。在声音传播的多样性和均等性方面,传统广播尚有不足。然而,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播客的兴起不仅重现了声音的互动特性,还让这种互动变得更加丰富和包容。正如“一个世界,多种声音”所言,数字时代播客的兴盛使得人类的声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同时也极大地挖掘了声音传播的潜能。

播客的兴起使得多样化的声音得以涌现,同时也让更多的人得以借助声音这一媒介,展现自我、表达心声。例如,在“小宇宙”平台上,播客“UP新青年”宣扬的是“话题深刻,思想温暖!从青春的起点出发,用年轻的心态去影响年轻一代!作为新一代的我们,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世界”。与传统的广播相比,播客在声音的传播上显得更为自由、多元,且更具个性。在某种程度上,播客推动了“声音的民主化进程”。播客平台最为显著的特点是其用户生成内容的声音制作模式,每个人都能开设电台,每个人都能成为主播。根据数据,目前中文播客已超过四万档爱游戏app官方入口最新版本,其中个人创作者占比高达65%。而“小宇宙”之所以能在播客领域脱颖而出,与其“即使是微小的个体,也能打造个人品牌”的定位密切相关。

播客已成为少数群体表达和交流的关键渠道,丰富了声音的多样性。以2020年被评为美国最佳播客的《Code Switch》为例,该节目直面种族问题,为少数族裔搭建了讨论的舞台。傅适野、张之琪、冷建国三位女性媒体人共同创立的泛文化播客《随机波动》聚焦性别暴力、职场歧视等敏感话题,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并有效促进了公共话题的讨论。随着个人用户逐渐成为内容生产的主要力量,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电台所拥有的“专业主义霸权”。那些在主流话语中常被忽视,甚至遭受污名化的群体,如今得以发声,他们的声音通过播客平台得以被更广泛的听众所听闻。播客对声音的束缚得以解脱,这一变革不仅体现在内容的丰富性上,更在声音的呈现形式上得到了体现。在播客的平台上,各式各样的声音都能够得以广泛传播并引起共鸣。与过去广播时代那种统一的播音风格相较,播客的声音更具个性化,同时也充满了生活的真实感。众多草根播客所展现的是更为贴近生活的“真实”之音,这样的声音并非出自于专业的录音室,而是源自于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其中或许夹杂着诸如汽车鸣笛等背景杂音,亦或是呼吸声、咳嗽声,甚至是随性的停顿。尽管播客们的发音可能不够规范,却更能引发听众的情感共鸣。声音的这种“不完美”特质,反而成为了播客的独特魅力,打破了传统声音的等级界限。《The Moth》这档美国播客节目,其特色在于收录了来自普通人的声音,他们以自己的声音讲述个人的真实经历。这些故事都是未经任何修饰的个人叙述。节目在全球范围内的走红,有力地证明了那些未经专业训练的声音同样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同时也彻底改变了人们对于“谁有资格发声”的传统认知。播客这一形式,成功地将声音的“人性化”特点重新唤醒,彰显了其强大且耐久的生命力。

播客平台让方言节目和类似节目得以繁荣发展,乡音播客借助“听觉”这一媒介唤醒并保留着独特的“文化记忆”。来自不同语言和地区的创作者,在播客中能够制作出具有本土特色的内容,从而塑造出风格迥异的“声音部落”文化。例如,《人间布洛芬》用四川方言讲述市井生活故事,《围炉白话》则用粤语探讨岭南地区的文化,这些节目有效地缓解了普通话主导下“声音同质化”的现象。

播客的兴起带来了一种至关重要的解放力量。它不仅使我们得以解放双眼、双手和耳朵,还唤醒了那些长期被边缘化和忽视的声音,让沉默者得以发声。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播客被视为传统广播的挑战者,它对传统媒体的“反叛”表象之下,实则揭示了信息传播方式以及由此产生的信息传播权力的转变。麦克卢汉这位知名的媒介理论家,曾将那些缺乏观众互动的传统广播称作“冷媒介”。然而,随着播客的兴起,广播的属性发生了转变,不再是那种“冷媒介”,而变成了需要观众积极参与并调动多种感官的“热媒介”。这种“热媒介”还展现出了更加多元和包容的特性。这种多元化的开放言论有助于弥合不同群体间的分歧,有助于促进社会间的交流,增进了社会的理解和包容。播客所呈现的丰富内容在一定程度上缩短了社会知识差距,摧毁了知识和思想的障碍,推动了知识的传播。

播客与声音传播的未来

播客的复苏不仅仅是媒体形式的更新换代,更是人类对“声音叙事”这一本能的重新发现。这种形式凭借其“低干扰、高沉浸”的特性,重新塑造了信息传递的规律,在信息碎片化的当下,重新开辟了实现深度交流的新途径。播客利用新媒体技术,融合了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的双重优势,与智能媒体时代的社会需求相契合,充分挖掘了声音传播的潜能,有望从“边缘媒体”的身份转变为构成下一代“主流文化基础设施”的关键要素。

播客作为“耳朵经济”的产物和先锋,其复兴标志着声音传播媒介的再次兴盛。在社会层面上,播客的蓬勃发展既是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对抗“孤独经济”的产物,同时也得益于技术赋权的背景。从“机构独占”演变至“民间发声”,从“宏大叙事”转向“微观声音记录”,播客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声音格局与声音权威,为公共议题提供了民间的表达渠道,进而推动了思想与观念的革新,重塑了我们的听觉文化。

播客的再度兴起,正在转变人们获取信息和知识的方法,推动了知识的传播、共享以及情感的相互感应。相较于传统的文字阅读,仅需“聆听”的播客学习极大地降低了获取知识的难度,众多免费与付费的播客资源并存,使得文化资源变得更加普及,有助于缩小不同群体间的信息差距。自然,在保持乐观态度的同时,我们还需认识到,播客在打破传统听觉结构的过程中,亦在算法和资本的驱使下,孕育出了新的“文化现象”。这些问题主要体现在播客平台的集中趋势、内容生产的趋同化,以及虚假信息的泛滥、版权争议、隐私安全隐患以及信息封闭等诸多层面。随着AIGC语音克隆技术,诸如“AI鲁迅”播客的兴起,以及VR全景声技术的广泛应用,播客平台上的声音文化或许将趋向“超现实听觉”与“返祖式口语”两种极端趋势。这恰恰是我们必须关注并积极预防的问题。然而,不管怎样,这场在耳边悄然发生的变革,已经重塑了我们的听觉体验,同时也开启了人类声音传播的新篇章。

(作者为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导)

本篇论文是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资助的“重大突发事件中农村应急广播的角色、功能与建设研究”(项目编号:20xWB001)课题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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