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社交网络》是上个十年最具预见性的电影？

原创 王立 GQ报道

···············

十七年前秋天，哈佛大学有个学生，在宿舍搭建了“Facemash”网页，偷取了校内女大学生的肖像，放到网上，每次并排展示两张，请访客挑选更讨喜的那张，图片会不断变换，通过这种方式来评定名次。

九年后，某位创作者对相似情节进行了修改，将其作为影片的序幕——一个在恋爱中遭遇挫败的科技宅，带着对前任的怨恨，一边啜饮啤酒，一边设计了一个评选漂亮女性的平台，该平台发布后迅速吸引了大量访问量，两小时内导致哈佛的内部网络系统崩溃。接着，基于这个核心思路，他创立了Facebook。

二零一零年，那部描绘Facebook起源的电影即将公映，就在此前不久，那个早已被扎克伯格舍弃的“FaceMash”网址，最终以三十万二千零一美元的价格成功售出。今年岁末，26岁的马克·扎克伯格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理由是他“达成了一项人类历史上未曾实现的壮举：让全球超过五亿民众彼此连接，并构建起社交网络。”

同样地，这部影片展现了那个年代最显著的变迁：人们彼此互动模式的转变。如今，十年过去了，全球规模最大的网络社群的月度活跃成员数已经突破三十亿，与此同时，大量提供创新互动形式的社交平台正在兴起，它们正以更多样化的途径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文字交流、兴趣展示、图片发布、状态更新等等——我们正身处一个任何事都可以公开分享的互联社交时期。

电影里略微提及，如今却愈发明显的是一种状况，社交平台将人的本能需求与活动信息化，人与人之间的简单或繁杂联系被拆解成可看见的指标，比如关注者数量、喜爱程度、留言正面率，那么个体该如何界定自身？

颇为奇妙的是，当我们重新审视这部十年前的影片，会察觉到马克·扎克伯格创办这个网站的最初动机，其实也是从个体的内在感知，从人们天生想要抒发情感，以及渴望沟通的本能开始的。

那个时期，"Facemash"这个构思刚一公布，校园内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少男生对它极为着迷，因为这项设计让他们有机会去完成平时想做却难以直接实施的行为，并且显得正当合理。

Facebook 最早只是个校园内部的社交平台，那时扎克伯格注意到，学生们想打听心仪对象的感情状况时，常常找不到途径，为此，他在个人主页增加了感情状态这一项，里面包含了“独身”、“情侣”、“约会但留有交友余地”等几种选项。

为了提升用户参与度，扎克伯格琢磨如何促使人们发布更多个人信息，他必须吸取“Facemash”事件中侵犯个人隐私的教训，要确保隐私信息是用户自愿公开的。

电影里有个地方没细说——网站幕后那些人总在加些让人停不下来的功能——Facebook最早当总裁的肖恩·帕克在谈话里就说过，搞社交平台本来就是为了让人上瘾，“我们总得让你多获得点快乐，比如给照片点个赞、留句话；老给你看别人在干嘛……这种做法正让你跟社会、跟别人的联系变得不一样了。这套机制的形成，是导致Facebook后来得以实现大规模发展的关键因素之一。

这种情形已成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在社交平台上，人们发布精心挑选的照片，展示旅途风光、职场日常，抒发经过美化的心情与思考，借此塑造心目中的形象，并从点赞和留言中获得价值认同的满足。在这种传播行为里，个体的自我意识不断受到洗礼——它紧密联系着别人每一次的点赞和粉丝数量。

这种场景，在单集播放的电视剧《黑镜》的《急转直下》篇章里，曾经有过极为充分的演绎。这个叙述展现了一个未来社会的交往模式：在这个环境中，分数是衡量个人社会地位的标准，每个人的手机都内置了评分功能，能够实时查看周围人的分数和动态，还可以对他人进行一至五颗星的评分，这些分数汇总起来就构成了人们的等级划分——四至五颗星的人会受到敬重，三至四颗星的人属于一般水平，两至三颗星的人则常遭鄙视。这个评分既会作用到现实中的交往互动——旁人会借助评分数来判定是否与你亲近，也决定着个体能否得到更多的租房优惠、信贷服务这类生活上的便利条件。

所以，为了争取更好的评价，这个环境里的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地，无论是在线上还是线下，都努力表现出自己开朗、乐观、正面的形象，而故事里的主角，也在这场永无止境的争取分数的过程中，深陷困境。

社交平台充斥着满足渴求，以及弥补现实生活不足的作用，即便我们察觉到它的弊端，却很难摆脱。电影《她》是部广为人知的未来爱情故事——当我们不停呼求寻觅一个具备心仪优点，同时去掉若干缺点的人时，一个数字伴侣便成为理想方案。这个角色刚刚结束了一段耗费心力的长期情感纠葛，紧接着在虚拟伴侣那里获得了慰藉，她提供了他极度渴望的情感连接，同时却不必让他面对现实社交中必然要面对的情感维护难题。

不过，随着他对那个看似万能的强大伴侣产生依赖，关于自我认知和对爱情的困惑便接连出现。

这些电影很早就点明了社交网络时代的危险信号，越是面临选择多样、满足欲望途径繁多的场景，人们与自身的关系就越发需要深入思考。

《脸书故事》一书里，作者丹尼尔·米勒详细研究了特立尼达这座城市的Facebook影响，他指出社交平台既促成人们结交新友维系旧情，也埋下不少婚姻危机，它为行动不便者提供社交途径，却因个人信息外泄引发诸多纠纷和负面事件。

承受不住的压力慢慢累积。许多人开始在社交平台上选择“隐形”，设定“三天一更新”，或者关闭个人动态。这些人中，有许多过去是热衷于发布内容的，但后来慢慢转变为仅仅观看而不参与，甚至完全脱离了社交平台。

部分受访者表示，脱离网络社交平台后，他们进行了相关调研，归纳出若干脱网动机：一部分人觉得，网络互动耗费精力，长期下来容易产生疲惫感；另一些人觉得，维持网络形象需要付出代价，导致他们承受较大心理压力，因而选择沉默；还有人担心，主动参与会损害其自我形象，所以宁愿不发言；极少数人则是主动选择隐身，以此方式抵制网络潮流。

但是爱游体育app下载官网，这种冲突并非轻易达成。社交平台现在不只是用来展示自我，更融入了我们的日常活动、人际交往和职业发展。如同极少有人能完全消失——许多人即便不再发布个人动态，也无法停止浏览他人的社交信息。人们不会因为“脱离评价体系”，就免除被评价的可能。

那么 ，人如何在这种淹没、碾压式的社交网络中重拾自我？

《交往在云端》这本书带来了一种不同的审视角度，以往对于技术与人之间关联的看法五花八门，其中最为人熟知的有两种观点，一种是技术决定论，主张技术是难以抗拒的变革力量，另一种是技术的社会建构论，强调人是技术发展的核心动力。南希·K·拜厄姆这位作者，持有与社会形成论相近的看法，主张技术与社会之间存在双向互动，技术对社会施加作用，同时社会也对技术发展产生作用。

她觉得，随着时间的增长，当大众对新兴媒体的理解越来越透彻时，最终，人们会把最新科技当作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该书的翻译者，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师董晨宇在《智族GQ》的访谈里表示，“工具设定了我们的基础，但决定最终结果的还是我们自身。”

谈及科技议题时，我们常流露出发自社会层面的忧虑。其实，即便这些技术不存在，我们同样会有此类忧虑，因为忧虑的根源始终不变。譬如，怎样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个体，怎样与他人缔结有意义的联结，怎样突破固有的生活范围，怎样在多元纷杂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拜厄姆在著作中有此阐述。

技术评论家杰伦·拉尼尔指出，如今社会形态发生根本性转变，人们乐于让各类软件和系统中的算法主导自身，视其为洞悉个人内心最深处的工具，然而在他看来爱游戏app官方网站登录入口，个体如何主动探索自我认知，如何审慎塑造个人形象，这一系列探索过程具有更深远的意义。

他感到最不合逻辑的是，那些沉迷于虚拟社区的人，往往是为了让自己被更全面地认识和传播，才去为自己塑造一个形象，这种因果关系完全反了过来。

他感觉，社交平台上的人，与其被动接受系统安排，不如增强主观能动性，更充分借助工具，去促成理想境界的达成。回顾数十年历程，我们目睹了诸多深刻的社会变迁，那些变革都是因倡导美好理念者引发的。

人的需求一旦转换，所有这些改变最终也会传递给行业领域，进而促使技术出现新的进步。电影《社交网络》里，肖恩·帕克在喧闹的酒馆向扎克伯格提及一个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这个品牌的诞生源于一位男士，他原本是为了给妻子挑选贴身衣物，但觉得进入大型商场很尴尬，因此创办了一家格调高雅的店铺。这家新兴企业后来被一家大型企业兼并爱游戏ayx官网登录入口，新管理层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从而确立了一种展现“理想体型”的时尚标杆，这种形象在社交平台上长期被热捧和模仿。但是，这个行业的最新动态是，“维多利亚的秘密”已经正式申请了破产。对于“完美身材”的宣传已经逐渐失去了市场号召力。

近些年，全球范围内对平等和多元美的呼声日益高涨，促使众多内衣品牌改变策略，让更多样化的模特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上，结果那些专为不同体型设计的内衣产品广受好评。蕾哈娜的内衣品牌自诞生起就强调包容性，提供从32A到44DD的内衣尺码，以及从XS到3X的内裤尺码。去年，她让体型较大的模特、怀孕的女士、失去肢体的人以及性别转换者登上了展示会台面，有人戏言，卖出了二十四年性感维多利亚的秘密，最终败给了脂肪的腹部和特大号尺寸。

今年，姜思达多次因穿着登上微博热搜榜单，最初是在FIRST青年电影展红毯上，他身穿裹身裙，头顶扎着两个小辫子，那头绳据称是他花20元在附近小店购置的。网友们对他的形象改变颇感困惑，有人留言表示“担忧他的精神面貌”，而在这些负面留言下，很快就有其他网友反驳：“男性同样享有选择服饰的权利”。

接受访问时，姜思达半开玩笑说，早些时候批评他的人占绝大多数，如今这个比例减半了，他注意到，社会对于个体形象差异的接纳程度显著提升，变得越来越好。他选择做艺人，希望成为那些通常有经纪人严格维护的圈子里特立独行的那个，坚持展现真我，听从内心的声音，不愿被既定框架所束缚。播客创作者中二怪经常在社交平台发布个人见解和书籍推荐，却总被网友当作中年男性看待，她认为这种性别偏见毫无道理，个人真正身份应由后天形成且与出生环境无关的特质来决定。时尚博主包公子姐儿自幼起就少了一颗门牙，成年后因锻炼在腿上添了三道疤痕，她从不遮掩这些“不足”，反而引以为傲，认为这就是真实的她。